进攻的右翼受阻,也不过是片刻间的事,后来的骑兵纷纷勒僵策马跃过壕沟,继续朝敌阵冲锋。但经此一耽搁,左、右两翼的距离不复存在,第三军团的阵形恢复为整齐的长蛇形,将在同时与敌军接触。
尤弗路早在混乱出现的一刹那,就挥舞掌中的马鞭,下达了突击的指令:“进攻!”
两军相遇,迅速演变成铁与血的肉搏战。这里是战争的最前线,没有策略、没有思考、没有犹豫、没有退缩,有的只是你砍我杀、你死我活!沾满鲜血的长刀,更刎过敌人的脖颈,又划过对手的腰际,沉重锐利的巨斧,刚劈下别人的胳臂,又剁掉了他人的腿腕:一切招式都被简化到了极致,生与死常常在一照面就已决出。
尤弗路位于战场后方的高地上,一面观察着战争的局势,一面分配剩下的兵力投入战场。第三军团不愧是双鱼城邦的精锐,不断左冲右突,在面对面的交锋中稳占上风,但巨蟹兵的优势在兵力数量,一旦尤弗路感觉到某处的防线有被突破的迹象,他都会立刻调动后备兵力前去加固。一万对八万,这并不仅仅是数学概念上的含义。
克拉克远没有尤弗路这么从容,他此刻正手握一柄利剑,冲锋在战场的最前沿。鲜血染红了他的盔甲、衣衫、头发、面容,令他看似厉鬼一般,再不是旧日那名拈花惹草的风流贵少。结识程石之后,克拉克的人生轨迹随之改变,步上了另外一条崎岖而艰辛的道路,但他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每个男人心底深处都有一份军人的尊严,这是男子汉与生俱来的荣耀,与身分和地位无关。
望见主将如此不惜生死,第三军团的士气为之大振,不但成功遏制住数倍于己的敌人,还不可思议的逐渐占据了上风。克拉克周围的几百名近卫军,更是锐不可当,将厚若城墙的敌军防线生生破出一个大洞。
克拉克左手抚胸,右手挥舞着利剑高呼:“我们为圣界的尊严而战,光明王庇佑!”
“光明王庇佑!”辽阔的战场上,四处响起嘹亮的回应,并逐渐压倒了金铁的交鸣声,最终连成一片。
奋战中的巨蟹军忆起自己现在的身分,从对方充满尊严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自卑,士气慢慢消沉下去,没意识到连挥舞兵器的力道也减弱了许多:就在不久前,他们还一样高喊着“光明王庇佑”的口号保卫家园,现在自己却成了民众的敌人、魔界的帮凶!
尤弗路敏锐的感到己方士兵的这一变化,立时把军令官唤到自己面前:“单独抽调一万兵力,给我钉死克拉克。他冲到哪里,就给我围到哪里,绝不允许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在这种平原对攻的模式下,就算一方士兵的数量再多,直接位于交战面的也仅有不到三分之一,更多的士兵只能堵在外围,只有在前方的同伴牺牲的情况下,才会得到替补插上的机会。一万士兵的抽调,令巨蟹军臃肿的状态大为改观,无论突击或是围堵,都因空间的拓宽,而较之前灵活了许多,更重要的是,这种“擒贼擒王”的策略,一下子击中了第三军团的要害,立刻收到了奇效。
说到底,第三军团虽能在战场上短时间内占到优势,但因为兵力的不足,很难将这种优势持续维持下去。尤弗路胆敢以巨蟹兵八分之一的兵力来围困一个克拉克,正是瞥准了这一点:主将的亲冒矢石,让实力处于绝对下风的第三军团士气如虹,进而不可思议的占据上风。同样的道理,只要击垮克拉克的这种核心作用,就可以将敌军打回原形,一举击溃他们的军心。
面对上万士兵的围堵,克拉克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杀出敌阵。他身旁的几百名近卫军以一敌百,无可避免的相继倒下长眠,死得惨烈而悲壮。克拉克的面前只能望见无穷无尽的敌军,与第三军团的联系也被切断,再无法观察到战场的局势来居中策应。第三军团的士兵们失去将领的指挥,不得不各自为战,犹如无头苍蝇般,再无之前的威势。
战场上的每一秒,都比平时要漫长许多:克拉克的刀锋已卷,身上的盔甲满是破洞,大小创口无数,身旁的侍卫也仅剩下几十名。他们几次想凭借速度甩下围堵的敌军,但对方就如粘上的膏药般挥之不去,若非双方距离太近而无法放箭,只怕克拉克早已一命归西。
“保护将领!”
最后的几十名侍卫俱都遍身鲜血,但仍然死战不屈,直到围追的巨蟹军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将他们完全淹没。但他们临终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的求救呼喊,终于在战场上换回了响应。
“保护将领!”呼喊声越来越多,由此及彼穿越了整个战场,令几乎所有第三军团的士兵,都先后收到了这一讯息。
无人指挥、无人调动,所有厮杀中的第三军团士兵,都竭力抛脱身前的敌人,向克拉克所在的方向涌去。“保护将领”,这并非单纯的情感需要,而成了整个战局胜败的关键热血的士兵若有了一个单纯的目的,爆发出的战斗力往往惊人的可怖。几千名士兵红着眼睛、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迎向自己的主帅,所有横在他们和克拉克之间的障碍,都像雪片一样瓦解。尤弗路飞快的调拨着巨蟹军应对,目光中看不见任何失落,反而多了一丝隐约的兴奋:这种局势已在他的计算中,也是他最希望造成的结果。
第三军团最终以克拉克为中心融为一体,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坚固堡垒,也就在同一时刻,尤弗路一直在构建的包围圈终于合围:近八万名巨蟹军将第三军团层层围在核心,水泄不通。
尤弗路呼出一口气,严峻的表情放松了不少:第三军团已是掌中之物,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此战必胜无疑!
“幸好他不是那个不停创造奇迹的程石!”尤弗路不无解嘲的思索着,开始筹划起下一波的攻击:鸟已入笼,虽然如何烹煮调味仍是个难题,但比起捕鸟的功夫,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克拉克一面接受魔法师们的治疗魔法,一面迅速和手下的将官们分析起眼前的形势:“胜机已绝,但生机未断。只要选择好突击的方位和时机,我们仍有机会突破敌人的围堵,杀出重围!”
“就算突围能成功,我们也一定会伤亡惨重,兵力所剩无几。”罗斯上尉提醒道:“倒不如一直固守下去,等侯娜路丝将军突破巨蟹守军后赶来救援。到时侯我军对尤弗路形成夹击之势,极有可能反败为胜,重创敌军!”
布朗中尉冷哼了一声,插嘴道:“也可能是魔军的援兵先赶来,我们只有等着全军覆灭了!”
罗斯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一场豪赌!”
“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还是多撑一阵子好了。”克拉克断然道:“通知士兵们固守防线,尽量多拖延一下时间。另一方面,我们也要做好突围的准备,一旦发现局势不妙,随时开始逃亡!”
“是!”将官们收到命令,各自奔向自己的岗位,开始布置防务。
片刻之后,凭借高效的运转,第三军团已建构起防守阵地的雏形:防线最外围是层层叠叠的坚固盾牌,连成一片钢铁的海洋,稍往里,在盾牌的掩护下,上千名士兵正挥动着各式兵刃,开掘一条简易的壕沟,用作阵地掩护——这也是首轮弓箭、攻击魔法等远端攻击的最佳地点,再次之,是清一色手持长兵器的奇兵,总数约有两千人。他们的战马紧紧靠拥在一起,兵器朝外,形成一个硕大的椭圆形,最里面,是几千名步兵,簇拥在将官们的周围,这是军令发出的地方,也是整个军团的核心地带。
没等第三军团的防守布置全部执行,巨蟹军就悍然发动了第一波攻击。尽管双方都清楚战争结果不可能在这次对攻中决出,但它却可以打乱第三军团的整体步调,将双鱼士兵的休整时间减到最低点。这也是尤弗路在战场上的一贯作风:他绝对不会给予敌军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机会。
克拉克应付着巨蟹军的轮番攻击,心底隐约浮现出一丝不安:依照原先的计划进程,娜路丝元帅的援兵早该赶到,究竟她那里出现了什么变故呢?
“我们还是化装一下的好!”
程石忽然停住脚步,挠了挠头发:“我好歹也算是圣界的名人了,要被人认出身分实在是件麻烦事。你也是一样,像你这么漂亮的美女,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的!”
秋之霞笑吟吟的道:“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你用不着再对我花言巧语了!”
“只要你开心,我天天说给你听又何妨?”程石捧起一把灰土,在脸上涂了一阵,又殷勤的询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易容术我是跟罗布斯偷师的,手艺还不错!”
秋之霞取出一条丝巾,在脑后系了个结,蒙上了自己的面容。她打量着脏兮兮的程石,皱眉道:“你干嘛把自己涂得像野猪一样?找块布把脸挡住不就行了么?”
程石闻言一愣,跟着捧住自己的脑袋,口申吟道:“……妈的,我居然没想到!”
“真怀疑你的脑筋是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秋之霞嫣然道:“有时侯像个百年不遇的天才,有时侯又愚不可及!”
沿着一条并不算平坦的山路,程石夫妇逐渐接近了那座绿意盎然的山丘。春天的气息在空气中散布开来,令野外的一切都染上了几丝清新的色彩:一条清澈的小溪从高处流下,无数条金色的小鱼在湍急的溪水中若隐若现,各式各样的昆虫在草丛中四处跳跃,闪躲着客人们的脚步,两三只遍体金黄色的鸟儿,发出悦耳的鸣叫,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
“这里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程石拔起一根长而尖的草,叼在口中摇晃着,慨然道:“什么时侯可以远离一切纷纷扰扰,携妻带子,在此长久隐居就好了!”
秋之霞挽住程石的手臂,凝眸而望,痴痴的道:“你真的舍得下么?”
程石思忖了片刻,终于泄气道:“只能想想而已,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你真是人如其名。”秋之霞翘起嘴唇,略带了几分幽怨:“你就不能偶尔骗骗我么?……女人有时侯需要编织一个虚幻美妙的梦想,才能让自己更坚强的活下去!”
“轻诺而寡信,男子汉都是要为自己说出的话而负责的。”程石挺起胸膛,正色道:“等我们都老了,儿女也都长大成人,我们就把烦心事一股脑丢给他们,一起游山玩水、逍遥此生!”
“我记下了。到时侯你敢不守信,我就拔光你这个糟老头子的胡子!”
说说笑笑间,两人已穿过了这片幽静的田野,来到了那座小山丘的脚下。一排长长的篱笆环绕而过,把包括小山丘在内的大片土地都圈了起来,宣示这是私人的地界。山腰处,一幢红墙绿瓦的宅第座落在苍翠的森林中,与周围的景色浑然一体。
原本是一派隐逸的风光,但却被篱笆墙上钉着的一块白漆木牌所破坏。牌上面是一行血红色的大字,字迹淋漓酣畅,倒似新书未久:“驱龙草有售,价格面议!”
“乖乖!”程石咋舌道:“难怪山上会有这么多驱龙草,原来不是野生的。奇怪,我怎么记得驱龙草是只能天然生长,而不能人工培植的?”
秋之霞沉思道:“一旦离开原来的土壤,驱龙草会迅速枯萎死去,我也从没听过有人能移植成功。草非有人突然掌握了什么要诀?”
程石推开篱笆门,率先进入:“可惜我们身上没带钱……不管它,先瞧瞧再说!”
刚走了不过一箭之地,两旁的树林中忽然各窜出一名剽悍的赤膊大汉,拦在了道路中央。他们比程石还要高上一个头,俱都双手环抱而立,状若两座铁塔,一脸慑色。
其中一个豹眼狮鼻、面皮黝黑的大汉一声冷哼,倒似半空中响起一个炸雷:“你们不用上去了,驱龙草我们老板已经包圆了!”
程石笑了笑:“我们要是非要过去呢?”
“我们是好心通知你一声,别不识抬举!”另一名胸毛茂密、膀阔腰圆的汉子骂了一声,伸手推向程石:“小子,滚吧!”
程石脚步侧移,从容避了开去。
大汉一把推空,不由打了个趔趄,顿时勃然大怒:“你还敢躲?”
两名大汉俨然心有灵犀般,不由分说,一起动上了手。四只肥大的手掌,像两把张开的铁钳,朝程石的脖颈直掐了过来。程石又气又笑,干脆让汉子抓牢自己,这才腰身一旋,飞起两脚,端向他们各自的太阳穴。
原本以为两名大汉要害受创会立时昏倒,但他们只是晃了一晃,立刻又站稳了脚跟。程石暗叫一声“糟糕”,两名大汉的手掌已一齐发力,牢牢卡住了程石的喉咙,令他一时透不过气来。危机关头,程石不得不退而求自保,猛提一口真气,挥拳击向大汉们的脉门。
拳快如风,两名大汉只觉手腕处一麻,再也用不上力道,只能眼看着程石挣脱开去。程石揉了揉自己的脖颈,不由庆幸自己又捡回一条性命,若再晚片刻,只怕脖子要被这两名蛮汉生生扭折。
秋之霞来到旁边,讶然道:“你今天怎么如此不济?”
“大意了。”程石苦笑道:“师父当年曾一再提醒我,‘切不可自矜武学,将天下英雄都不放在眼中’,我却一时忘记了他的教诲——骄者必败,这真是千古不易的真理!”
“别大发议论,他们又攻上来了。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程石摇摇头,迅速判断出大汉们拳头的来路,瞥准时机,一弯腰从两人间的缝隙中穿过,闪到了他们的背后。
两名大汉各自一拳打空,禁不住怒吼连连,跟着扭腰回身,拳头一左一右,朝程石的脸上横扫过来。这两拳如果命中,足以将程石的脑袋拍成诌饼。
程石反手握住一名大汉的脉门,顺势一带一送,直接将他的拳头引向另外一名大汉的拳头。两个酒坛大小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撞到一起,场景蔚为大观,堪比彗星撞地球般的惨烈。两名大汉各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急忙捧着脱臼的胳臂回撤,犹如屁股着火的兔子。程石毫不客气,趁机在他们的腰上各补了重重的一脚,令他们收不住身形,顿时化作了滚地葫芦。
程石朝正翻滚下山坡的大汉们挥了挥手,打趣道:“两位慢走,不送了!”
秋之霞皱眉道:“他们都被你整成这样,你干嘛不积点口德呢?”
“贤妻教训的是。”程石扮了个鬼脸,转而向山下打拱作揖:“得罪了,两位大哥万勿见怪,改日小弟一定亲自登门赔礼、负荆请罪!”
秋之霞忍俊不禁,推了程石一把:“别胡闹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二人前行几十米,小路折而向东,穿过一片紫竹林。林外是一个狭窄的路口,两侧巨石嶙峋,宛如张牙舞爪的妖魔兔怪,正欲择人而噬。
程石见路口窄至仅容一人通行,不禁啧啧赞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倒真是个埋伏的好所在!”
“你说对了!”
五名青衣薄靴的壮年男子,从巨石后闪身而出,迅速抖出一张宽大的渔网,朝程石夫妇头顶直罩下来。网线的结点处系有无数把锋利的匕首,在光线的反射下竟泛出一抹诡异的蓝色,显然淬有剧毒。渔网凌空铺开,几乎覆盖了整个区域,无论程石左突右闪,都难免被它网住,而只要被匕首划破一点皮,就等于领到了去冥界的单程车票。
渔网刚被脱手掷出的刹那,程石已伸手在旁边的巨石上一按,借力跃起身形,更趁机抓下了一块硬石。渔网张开,程石几乎是擦着它的边缘拨向高空,同时手掌潜运内力,将石块捏为碎块,当作暗器掷向几名青衣男子。碎石划出一道弧线,准确无误的击中了众人的穴道,令他们哼也不哼就软倒在地、动弹不得。渔网失去牵引线的遥控,仍旧无意识的罩向地下,秋之霞手掌轻挥,一团魔法火焰已将网线卷起,迅速将其化为灰烬。
“奇怪!”程石翻了翻青衣男子们衣襟上绣着的一个“九头鸟”的徽记,沉吟道:“这帮人明显和方才那两个壮汉不是同一路数,他们和我们素不相识,干嘛对我们下如此狠手?”
秋之霞淡淡的道:“问问他们不就行了么?”
程石扫视了一下被制住的几人的眼神,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们的眼神告诉我,他们宁死也不会招供。”
一名面目瘦削的青衣男子忽然开口道:“谢谢你。”
“不客气。”程石挠了挠头,微笑道:“你们方才差点害死我,现在我每人取一只眼睛不为过吧?”
瘦削男子闭上眼睛,漠然应道:“很合理,你动手吧!”
“虽然心狠手辣,但是敢作敢为,仍然不失为一条汉子。”程石翘起拇指,称赞了一声,续道:“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可以保住你同伴的眼睛。愿意听听问题么?”
瘦削男子沉默了片刻,终于意动:“说吧,但我不保证一定回答!”
“你们奉命要除掉我们,是不是因为你们老板不希望多一个收购驱龙草的竞争对手?”望见瘦削男子的表情,程石断然补充道:“考虑清楚再开口,一个字就值五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