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四周是完全而彻底的黑暗。
没有日。
没有月。
没有光。
没有灯。
没有萤。
没有烛。
没有任何可以产生光线的东西。
从头顶球幕上笼罩下来的庞大的黑暗。
以及在耳旁持续拍打的近在咫尺的水声。
汩汩的气泡翻涌的声音。
窸窸窣窣不知来处的声音。
突然亮起的光束,笔直地刺破黑暗. 当潜水艇的探照灯把强光投向这深深的海沟最底层的时候,那些一直被掩埋着的真相,才清晰地浮现出来。
冒着泡的火红滚烫的岩石,即使在冰冷的海水里,依然是发着暗暗的红色。
喷发出的岩浆流动越来越缓慢,渐渐凝固成黑色的熔岩。
在上面蠕动着的白色的细管,是无数的管虫。
还有在岩石上迅速移动着的白色海虾。
它们的壳被滚烫的海水煮的通红。
甚至有很多的脚,也被烫得残缺不全。
它们忙碌地移动着,捕捉着蕴含大量硫磺酸的有毒的海水中可以吸食的养分。
这样恶劣的环境里。
却有这样蓬勃的生机。
122 是不是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里,都依然有生物可以活下去呢? 无论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被硫酸腐蚀,被开水煎煮,都依然可以活下去呢? 那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痛苦呢? 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吗? 123 四张电影票安静地被摆在桌子上。
如果这四张票根,被一直小心地保存着。
那么,无论时光在记忆里如何篡改,无论岁月在皮肤上如何雕刻,但是这四张票根所定义出的某一段时空,却永恒地存在着。
在某一个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光线和音乐。
无论是我和他,还是她和你,我们都曾经在一个一模一样的环境里,被笼罩在一个粉红色的温柔的球幕之下。
唯一不同的只是我和他并排在一起。
你和她并排在一起。
这像不像是所有青春电影里都会出现的场景? 连最深最深的海底,都有着翻涌的气泡不断冲向水面。
不断翻涌上升的白汽。
连续而永恒地消失着。
那些我埋藏在最最深处,那些我最最小心保护的连接你我的介质。
连续而永恒地消失着。
连躲进暗无天日的海底,也逃脱不了。
还挣扎什么呢。
124 齐铭吃完了一碗饭,起身去窗口再盛一碗。
易遥望着他的背影眼睛湿润得像一面广阔的湖。
齐铭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易遥低下头看了看屏幕,就再也没办法把目光移动开来。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的名字是:湘湘。
不是顾森湘。
是湘湘。
易遥抓起手机按了挂断。
然后迅速拨了自己的号码。
在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的同时,易遥看见了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名字:易遥。
不是遥遥。
是易遥。
尽管连自己也会觉得遥遥这个名字恶心。
可是,恶心总是要比伤心好吧。
易遥挂断了打给自己的电话,抬起头看到齐铭。
易遥把手机递给他,“刚顾森湘打你电话,响了一会就挂了。”
齐铭把手机拿过来,拨通了顾森湘的号码。
“喂,你找我啊?”齐铭对着电话说话,顺手把饭盒放到桌上。
“你干嘛挂我电话啊?”电话里传来声音。
齐铭回过头看了看易遥,然后对电话里的人说:“哦,不小心按错了。
我先吃饭,等下打给你。”
挂掉电话之后,齐铭一声不响地开始埋头吃饭。
易遥站起来,盖上盒饭走了。
齐铭也没抬头,继续朝嘴里扒进了口饭。
易遥走出食堂,抬起袖子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一脸平静地走回了教室。
125 那种不安的感觉在内心里持续地放大着。
该怎么去解释这种不按呢? 不安全。
不安分。
不安稳。
不安静。
不安宁。
不安心。
身体里像是被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随着时间分秒地流逝,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身体里跳动着。
格外清晰地敲打在耳膜上。
对于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到来的爆炸,所产生的不安。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世界就会崩裂成碎片或者尘埃。
其实身体里真的是有一颗炸弹的。
不过马上就要拆除了。
但是电影里拆除炸弹的时候,剪下导线的时候,通常回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时间停止,炸弹被卸下身体;另一种是在剪掉的当下,轰然一声巨响,然后粉身碎骨。
易遥躺在**,听着身体里滴答滴答的声音,安静地流着眼泪。
齐铭埋头吃饭的沉默的样子,在中午暴烈的阳光里,变成漆黑一片的剪影。
126 这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易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林华凤坐在桌子边喝粥的时候,发出了一两声叹息来。
易遥皱了皱眉,本来没想问,后来还是问出了口:“妈,你怎么了?” 林华凤放下碗,脸色很白。
她揉了揉胸口,说:“人不舒服,我看我是发烧了。
你今天别去学校了,陪我去一下医院吧,我等下打电话给你老师,帮你请个假。”
易遥点点头,然后继续喝粥,喝了两口,突然猛地抬起头来,说:“今天不行。”
林华凤本来苍白而虚弱的脸突然变得发红,她吸了口气:“你说什么?” “今天不行。”
易遥咬了咬嘴唇,把筷子放下来,也不敢抬起眼睛看她,顿了顿又说,“要么我陪你到医院,然后我再去上课。”
“你就是恨不得我早点死!我死了你好去找那个该死的男的!”林华凤把筷子重重摔在桌上,头发蓬乱地顶在头上。
“你不要借题发挥,”易遥平静地说,“我是今天有考试。”
想了想,易遥有说:“话又说回来,出门走几分钟就是医院,我上次发烧的时候,不是一样被你叫去买米吗?那二十斤重的大祝也皇且谎映锌富乩础? 话没说完,林华凤一把扯过易遥的头发,抄起筷子就啪啪地在易遥头顶上打下去,“你逼嘴会讲!我叫你会讲!” 易遥噌地站起来,顺手抢过林华凤受里的筷子朝地上一扔,“你发什么疯?你有力气打我你怎么没力气走到医院去?你喝杯热水去**躺着吧!” 易遥扯过沙发上的书包,走到门口伸手拉开大门,“我上午考试完就回来接你去医院,我下午请假陪你。”
说完易遥关上门,背影小时在弄堂里。
林华凤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把碗收进厨房。
刚走进厨房门的时候,脚下的硬塑料拖鞋踩在地砖上一滑,整个人朝前面重重地摔下去。
瓷碗摔碎的声音,以及两只手压在瓷碗碎片上被割破时林华凤的尖叫声,在清晨的弄堂里短短地回响了一下,就迅速消失了。
127 易遥走进弄堂口的时候看见了跨在自行车上等自己的齐铭,他看见易遥走过来,就顺过背后的书包,掏出一袋牛奶。
易遥摇了摇头,“我真的不喝,你自己喝吧。”
齐铭一抬手把牛奶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你发什么神经!” 齐铭扭过头,木着一张脸跨上车子,“走吧,去学校。”
易遥转身把自行车转朝另一个方向,“你先走吧,我不去学校。”
“你去哪儿?”齐铭转过身来拉住易遥的车座。
“打胎!”易遥丢下两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128 易遥大概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一个护士。
她取下口罩看了看易遥递过来的病历,然后问她:“今天的最后一次药吃了吗?” 易遥摇摇头。
护士转身走进房间里面,过了会拿着一个搪瓷的茶盅出来,递给易遥,说:“那现在吃。”
易遥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次的药片,然后捧着那个杯口已经掉了好多块瓷的茶盅,喝了几大口水。
护士看了看表,在病历上写了个时间,然后对易遥说了句“等着,痛了就叫我”之后,就转身有走进房间里去了。
易遥探过身从门缝里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把脚跷在桌面上,拿着一瓶鲜红的指甲油小心地涂抹着。
易遥忐忑不安地坐在昏暗的走廊里。
那种定时炸弹滴答滴答的声音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易遥用手抓着胸口的衣服,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顾森西在易遥的教室门口张望了很久,没有发现易遥,看见坐在教室里看书的齐铭,于是扯着嗓子叫起他的名字来。
齐铭走到教室门口,顾森西问他:“易遥呢?” “生病了,没来上课,”齐铭看了看顾森西,说,“在家休息呢。”
说完就转身走回座位,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门口唐小米的声音:“休息什么啊,早上来上学的路上还看见她生龙活虎地骑自行车朝医院跑。”
齐铭回过头,正好看见唐小米意味深长的笑,“那个,医院。”
顾森西看了看唐小米,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齐铭走到唐小米面前,低下头看着唐小米,“你不要乱讲。”
唐小米抬起头:“我讲错了什么吗?生病了是该去医院啊,在家呆着多不好。
只听过养身子,但没听过养病的,把‘病’养得越来越大,怎么得了!” 说完撩了撩头发,走进教室去了。
齐铭站在教室门口,觉得全身发麻。
就像是看见满地毛毛虫一样的全身发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