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之前,星之都的守护者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与罗兰一行见面的,不过这回的客人显然完全不同,所以接待的地点也改在了正式的会客厅。
此刻,在灵树之馆最底层的宽敞大厅中,芙罗拉正与莫巴帝面对面坐着。星之都这边一同出席的还有依莱娜和矮人利斯顿•;奎罗特,而陪同叛神者的自然是“夜莺”与“国王”。
“很抱歉,在这种灵界纷争不断的时候前来打扰,”莫巴帝彬彬有理地以此作为开场白,“不过聚集着众多祈祷士的星之都同时也等于是聚集着巨大的力量,所以,我认为此次拜访是必须的。”
“我已经从布兰德路特那里得知了关于各位的一些情况。”芙罗拉点了点头,“但是在回答莫巴帝先生的问题前,我是否可以先提一个要求呢?”
“请讲。”
“能把你的武器给我看一下吗?”星之都的守护者平静地问。
血族迟疑了一下,随后取出怀中的十字剑,面无表情地递了过去。对方小心翼翼地接过剑,并没有去注意武器本身,而是用纤细的手指摩挲过剑锷上的蓝色宝石。
“不会有错的,你的确就是凯琳娜的那位学生。身为祈祷士,她很擅长制作共鸣宝石。而作为希亚之终末,她的护身符就是这一颗具有代表性的‘凯琳娜之蓝宝石’。”芙罗拉抬起头,凝视着对方血红色的双眸,“莫巴帝•;辛格威斯,你是打算继承她的遗志吗?”
“不,我从未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某个人。”血族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对方的试探,“我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为了这个世界的存在。”
“你认为伊修托利与终末的结合会令整个世界毁灭?就象凯琳娜说的那样?可是……”依莱娜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可是事实上并没有先例,所以一切仅仅是假设。”莫巴帝替同胞说完了下面的话,然后又补上一句,“这样的逻辑推理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他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但比起假设,推理更无意义。”
“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属于某一个人或者神,所以绝对不能因为某一个人或者神的愿望而赌下全部,莫巴帝先生是这样认为的,对吗?我明白你的心情——”守护者点了点头,接着话锋突转,“但是从星之都的立场来看,凡人若想要进步或变革,冒险和牺牲再所难免。”
“进步?”血族很罕见地露出嘲讽的笑容,“或许在整个世界陷于水深火热时,是值得去赌一赌,但随着神灵影响力的降低,已经没有那样的必要了。”
“现在凡人可以用自己的双手纠正世界,虽然缓慢但却是有目共睹的纠正。在这种情况下,有谁会愿意将一切都押在未曾谋面的女神身上?并非每个人都具有死亡骑士的执念与勇气,所以强迫他们接受神的一切也同样是错误的。”
“我明白了。”芙罗拉叹了口气,“那么,在阁下确认自己与星之都间的立场前,是否愿意听听我最后的唠叨呢?”
“洗耳恭听。”血族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女孩的故事,久远的故事。”对方的眼神带上了怀念的神采。
寒冰皇冠骑士团的最终目的地是遥远的雅赫维山脉,世界树的所在地。以被毁灭的迷雾森林为,这里并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死亡骑士必须取道艾拉泽亚,再一次沿着尼卢河前进,再一次通过曾经被征服的三个王国。对于眼中燃烧着冷火的往生者来说,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几十年以前,伊修托利的封神之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和理查德料想的一样,护送终末的军队并没有受到任何抵抗——七年时间虽短,却已足够失去引导的信徒们崩溃了。
很久以前不可一世的路维丝联盟彻底分崩离析,盟国纷纷自立。圣都所在的米特兰首先废黜了教廷,随后与德拉诺、泰拉斯以及索克拉特展开了长久而残酷的拉锯战。由于曾经是神灵战争的主战场之一,斯托加德的力量已被大大削弱,正打算和邻近的法赫多德结为联盟以避免被吞并。
而艾拉泽亚,这个曾经由圣剑骑士团守护的国家,现在已只能无奈地看着死亡骑士带起的寒风在金色平原上肆虐,根本没有任何阻止的办法。
何况也没有阻止的必要。神灵这个词汇已经与此刻的艾拉泽亚无关,新统治者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自保。
“从空中来看,没有任何异常情况。”法洛希黛驾着狮鹫降落在茫茫的雪地上——这是凯欧为数不多的几次降落,也是亡灵们屈指可数但必须进行的几次整修。
先不提骑士团需要照顾会疲劳的人类成员,在美露基狄克死亡的情况下,肆虐的暴雪同样是停下步伐的重要原因。在敌人尚未出现的情况下,死亡骑士必须保证每分每秒都能发挥出全部实力,以避免遭遇到突然的袭击。如果一味求快,等待在终点的或许只有毁灭。所以,亡灵们才会在曾经建立起的基地废墟上,静静地等待夜晚的到来。
“很好。看来隶属于叛神者的势力相当聪明,他们明白在半路狙击终末是不会有胜算的,所以才会采取按兵不动的做法。”理查德这样推断,“虽然莫巴帝一定会守侯在世界树附近,不过至少我们可以很快抵达格兰戴尔河。”
“决战就会在那时候进行吧。”金发蓝眼的女剑士这样回答,虽然表情很平静,可是所谓的“决战”究竟会有多残酷,谁也无法预测。
“恩。不过,法洛希黛,”巫妖顿了顿,语调突然变得非常微妙,“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吗?”
“回……去?”狮鹫骑士迷惑地看着对方。
“这里不是你的出生地吗?”
“要回去哪里?伊修托利取回了久远之血,所以我恢复了凡人的容貌,不再会受到恶魔的窥探。”女孩低下头,轻声问,“可即使如此又如何呢?除了寒冰皇冠骑士团以外,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是吗?”理查德微微一笑,“看来问题在我这边。恩,我似乎忘记告诉你了,这几年亡灵一直都和大贤者卡达尔以及圣剑骑士团团长迪莉西亚保持着联系。”
“什么~!?”法洛难得大喊出声。
“意外吗?但是既然路维丝联盟已经解散,那脱离的盟国也失去了伊修托利继续敌对的理由。”巫妖的表情显得高深莫测,“虽然亡灵在资金上并无优势,但我们的魔法技术却对战后重建有巨大的帮助。基于这点,卡达尔和迪莉西亚接受了我的提议——由巫妖秘密教授法师协会优化的法阵技术,而回报则是四个国家的情报信息。”
“当然,在私人情报交换上,也有提到‘卡托丽•;奥兰德’的事情。”这句话令法洛的全身都颤抖起来。
“你和他们说了些什么?”法洛急切地问。
“以目前的战斗强度来估算,即使有女神之终末助阵,恐怕死亡骑士依然会有极高的阵亡率。”理查德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对方的问题,“你不打算去看看自己的父母?”
女孩摇了摇头:“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寒冰皇冠骑士团的每一位战士都视死如归,”意料之中的回答令亡灵军团总指挥再次微笑起来,“只不过,既然你放弃了罗兰•;斯特莱夫,那么至少也应当在最终战之前见唯一的亲人一面吧。”
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法洛希黛陷入了沉默。
“这个给你。”理查德从怀中取出两封信以及一颗宝石,“在距离营地北方四十公里的地方有一处旅之祠,你可以通过宝石上附着的魔力运行移送法阵,转移后按照信中指示的方法与你的父亲卡达尔取得联系。”
“另一封呢?”女剑士看着早已准备好的物品,瞳孔中禁不住浮起怀疑的神色。
“是伊修托利骑士团的行动路线,划定为一级军事机密。在记住里面的内容后必须立刻销毁。”巫妖顿了顿,“单独行动时请小心,至于和主力部队汇合的时间与地点,你可以自行决定。”
“这是命令吗?”
“算是吧。”睿智的指挥官最后一次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请抱着愉快的心情去执行。”
当狮鹫载着金发剑士升上飘雪的天空时,阿尔萨斯终于忍不住开口:“理查德,你给她的路线图是不是过时货?”
“非常遗憾,你的推理完全错误了。虽然并不是顶阶,但法洛希黛毕竟也是剑术高超的云耀使用者,在这种时候非常时期我才不会让她离开。”理查德的声音中带着近乎无情的理智,“为了能让伊修托利顺利达成成为完全体的愿望,即使是送死一般的指令,我也同样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所以,那仅仅是给她一个道别的机会了?”红眼的往生者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同僚——虽然相处了好几百年,不过一向以优雅姿态出现的巫妖却很少会用这种激烈的口吻说话。
“没错。”对方的神情突然起了一丝波澜,“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牵制卡达尔。如果对方确认了自己心爱的女儿现在侍奉着伊修托利,想必局势会产生微妙的变化吧?至少亡灵这边能得到一些优势。”
“哈哈哈,”豪爽的死亡骑士忍不住大笑起来,“用这种白烂的策略作为理由,一点都不象你了~!”他说着,嘲讽地拍了拍同僚的肩膀。
“是吗?”巫妖轻声地呢喃了一句,然后抬头望向飞舞雪花的天空。
“就这样离开没问题吗?接下来的战略布置……”再次登上独木舟时,泽菲利斯悄悄地问。
和芙罗拉的谈判并没有取得理想的结果,星之都不仅没有接受莫巴帝联手对抗伊修托利的提议,而且也没有明确表示自己在战争中的立场,接下来的气氛自然也变得非常微妙,掺杂进了金属的冰冷以及淡淡的血腥。
“我想没问题。”有着宝石瞳孔的吸血鬼平静地回答,“虽然没有得到任何保证,不过这也是对方愿意以诚相待的证明,光是这一点便足够抵得上任何形式的契约了。另外,排除逻辑推理的因素,你自己觉得芙罗拉女士如何?”
“还不错。”过了好一会,夜莺才垂下脑袋这么回答。
莫巴帝点点头,然后将注意力转向撑篙的祈祷士:“那么,布兰德路特,接着便把主力布置在雅赫维山脉区域吧。虽然星之都的势力依然要提防,但是……”血族说着回过身望向被渐渐抛开的翡翠色湖岸。
“我认为他们没有走出这个重叠领域的勇气。”圣十字剑的持有者如此断言。
这判断令‘国王’的嘴角微微上扬:“的确如此,否则我和你之间的缘分便不会存在吧。”
“就这样放莫巴帝•;辛格维斯走吗?”目送着三名叛神者远远消失在镜之湖的水面上,依莱娜有些不甘心地问,“虽然凯琳娜蓝宝石的力量的确很强,不过仅仅三人是无法对抗整个星之都的。”
“依莱娜,为什么布兰德路特会跟着莫巴帝呢?”星之都的守护者提了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我想……因为布兰德路特是‘外来人’的关系。”吸血鬼思索了一会,然后这样回答,“虽然他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念之海的巨大波动,但是无论如何,对于那个男人来说,祈祷术依然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以前和他一起学习的时候就可以感觉得到,当时老师你总是教导我们了解世界的本源和念之海的波动,但是,”依莱娜轻轻叹了口气,“作为来自现世、经历过无数曲折的凡人,布兰德路特所渴望的并不是那些静止的真理,而是投身于现实中改变世界以及命运的愿望。”
“你说得没错。”芙罗拉赞许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么为布兰德路特所认同的莫巴帝,或许也可以代表另一种意义上的‘进步’。不,摒弃神灵的主张本身,就应当是前所未有的变革了。”
“在这种情况下,星之都并没有帮助任何一方的理由,那位圣十字剑的持有者之所以会这么爽快地离开,大概就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的关系。”守护者伸出手,下意识地接起落下的雪花,“太渴望真理的结果,就是令自己变得和真理一样,过于客观无情。”
“不过,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我希望罗兰能好好地揍他一顿。”漂亮的血族撇了撇嘴。
“恩,我也是这么想的。”芙罗拉说着,露出罕见的轻松微笑。
红色。
当罗兰张开双眼时,只能用这个词汇来形容周围的一切——并没有火焰燃烧的脆响,也没有岩浆肆虐的低鸣,更没有鲜血滴落的轻音——映照入那双水色的瞳孔只有大片大片的红色。
无数鲜红的花瓣正从漆黑的夜空中降下,仿佛鲜艳的瀑布、繁华的大雨。
在红的静寂中,金发的剑士等待着。过了不知多久,熟悉的脚步声终于从他的对面响了起来。透过纷飞的红色,罗兰看到黑暗之鹰正站在地平线的另一侧,自己的身前。凝视的两个人就好象是镜子的两面,一面是彩色一面是黑白。罗兰的头发是灿烂的金色,黑暗之鹰的头发如同飘扬的灰烬;罗兰的双眼是美丽的水色,黑暗之鹰的眸中燃着灼热的火焰。
然而,某个细微但无法忽略的部分却令整个镜像彻底崩坏——
两柄剑上的文字,是不同的。
金属的表面烙印着罪责,水晶的表面追寻着愿望。
“原本的罗兰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空壳,与其说是你抛弃了记忆,不如说是记忆抛弃了你。但现在已经不同了。”死亡骑士的声音十分平静,“现在的你拥有了否定过去的资格。”
“否定……黑暗之鹰?”青年抬起头。
“当再次面对无法挽回的死亡时,罗兰-斯特莱夫并没有将自己的意志交托给仇恨,而是依然决心要保护好诗帆,那是一条新的道路。”黑暗之鹰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霜恸,随后将目光定格在湛蓝色的水晶剑上,“事实证明,这个选择确实与伊修托利的愿望产生了共鸣,达成了守护的愿望。”
“复仇无法创造任何东西,守护却可以。”那个落寂的声音继续说着,仿佛自责一般,“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的话吗——‘虽然被自己的灵魂抛弃,黑暗之鹰依然存在于其他人的记忆之中’,可现在不同了。”
你已经达成了黑暗之鹰燃尽灵魂也无法达成的事情。
“所以,你可以用此时此刻的选择,抹消掉只为复仇存在的那个罗兰。在未来,人们会记住的是诗帆的守护者,而非那个为了复仇抛弃一切的往生者。”
“不,没那回事。”金发剑士摇了摇头,缓缓走向对方。黑暗之鹰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挣脱了意志的控制,就好象真正的镜像,开始和身为守护者的自己作出一模一样的动作。生者与死者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到了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如果奥露哈在最后一刻表白的话,我能做的也唯有拒绝。虽然是自私的做法,但是我不会后悔那样的选择。”罗兰目不转睛地看着另一个罗兰,“而在很久以前为了复仇而不惜作出的一切,或许是错误的,但是我亦没有半点后悔。”
“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即使所有人都否定了你,我也不会否定我自己。即使这个世界将你遗忘,我也绝对不会忘了我自己。”
无论是复仇抑或守护,都有存在的意义与理由。
“……是吗。”黑暗之鹰的语调在一瞬间掺杂进了惊讶,接着却又露出毅然决然的表情,“那么,这也同样是你的选择了?”
“又错了。”罗兰-斯特莱夫笑了起来,“这是我们的选择~!”
他说着,紧紧抱住另一个罗兰-斯特莱夫。两人的身体似乎都变成了液态,可以毫无阻碍地相互透过。而当诗帆的守护者与久远的守护者相互融合的瞬间,两柄剑上的文字同时闪烁起夺目的光辉,透明的霜恸与纯黑的霜恸一同振颤起来,就好像魔法的舞蹈,金属的合唱。
而最终,两个声音终于合而为一。
被冻结的时间再度开始流淌,被抛弃的过去再度回到灵魂,手中的剑不会再有任何迷茫。
罗兰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低矮的天花板和亮着魔法光辉的顶灯顿时映照入瞳孔,从身下摇曳的窄床和封闭的空间环境来判断,青年认为自己正躺在一辆高速前进的马车里。
“总算醒了啊。”熟悉的话语从耳畔传来,罗兰则同样习惯性地“恩”了一声。可是紧接着,他立即发现了声音中的异样——至少,发话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人。
“阿尔萨斯?你在这里做什么?”青年猛地从**坐起,然后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可是没用,这显然不是什么幻视或幻听,那个有着赤红双眸和灰色长发的死亡骑士的确稳稳地坐在自己对面,手中还诡异地拿着一个苹果。
“看起来,你的状态恢复的很快啊。不过可惜逻辑思维的能力还是没能进入正常状态。”对方露出嘲讽的笑容,“我在这边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为了照顾你了。苹果要不要吃?”死亡骑士说着,大大咧咧地递出那个已经被亡灵气息冻结一半的水果。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现在是什么时候?”罗兰谨慎地推开对方的手,接着吐出一连串问题。
死亡骑士忍不住再次微笑:“放心吧,这里是寒冰皇冠骑士团的本阵,我们已经穿过了艾拉泽亚,现在正在斯托加德德领土上全速行军。至于这辆豪华马车,是专门为你这个重伤患准备的,因为你已经昏迷整整一个星期了。”
罗兰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回过神:“你是说七天?”
阿尔萨斯同情地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我甚至没在对抗美露基狄克的时候受伤……”
“是因为伊修托利的关系。”往生者将视线转向搁在架上的霜恸,无鞘的幽蓝色剑刃在檀木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冰冷,“根据诗帆的说法,当伊修托利的力量降临现世时,作为接收终端的是她自己、奥露哈以及你三个人,这事实上也是祈祷术的一种。撇开那位精灵女孩不谈,身为女神终末的诗帆并不会因此遭到反噬,不过你这个家伙自然不可能有完全承受的能力。”
“在战斗中并未显现出来是因为那时你的精神状态达到了颠峰,不过在埋葬……在离开那片月之花的时候,战士的意志已经彻底放松了吧。”亡灵耸了耸肩,“正如同放松身体会导致战斗的落败,放松精神同样会导致祈祷之力的失控,结果可想而知。”
“是这样吗。”青年低声呢喃,“其他人呢?”
诗帆呢?罗兰原本是想这么问的,不过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左顾右盼些什么呢?如果是在找某人的话,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不小心被我挡住了。”阿尔萨斯嗤笑着让到了旁边。
她在。
蜷缩在睡袋里的诗帆,睫毛微微颤动。
“说起来,没想到和理查德一样冷静的女神终末也会有动摇不安的模样,不过那个还是以后再说吧。”死亡骑士有些感慨地看着黑发少女,“这一周都是她在照顾你,几乎没有睡过觉。直到几个小时前,说是你的状况已经稳定,这才允许自己休息。”
罗兰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挂心的女孩。
“既然前任骑士团团长醒了,”死亡骑士知趣地站起身,随便找了个脱身的理由:“我还是去通知理查德一声比较好。”话音未落,对方便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马车的门。在冰冷的雪花侵入车厢之前,阿尔萨斯矫健的身影已经一跃而出,消失在了茫茫的白色中。
少了亡灵的冷嘲热讽,耳畔重又恢复宁静。
原本,现在的思维应当一片混乱才对——属于黑暗之鹰的记忆在脑海里上下翻腾,奥露哈最后的微笑依然烙在眼中。可是罗兰却没有办法去关注那些心情,诗帆似乎在做梦的睡脸不仅令他的视线静止,同时也令他的心跳静止了。
可爱死了。
如果再配上一头散开的乌黑长发,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下一刻,仿佛不满于罗兰心中的惋惜之情,那头俏丽的短发开始晃动起来——诗帆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女孩,一察觉到注视自己的人是谁,就立即从被窝里猛地跃起。
“罗兰~!”翡翠色的双眸里闪动着不宜察觉的光芒。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青年收起遐想的念头,小心翼翼地道歉,“我已经从阿尔萨斯那里知道了大致的情况,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身体的反应度也很高。”
“身体当然不会有问题,你又没受到物理性质的攻击。”少女用看外行的眼光瞪着罗兰,“关键是精神方面,比如记忆、意识还有思维和逻辑推理能力。举例来说,你还记得和我在马努林镇上做过的事吗?”
“记得。”对方老实地点点头。
“不要这么快就肯定~!仔细地检查一下。”女孩再次白了罗兰一眼。
“每个细节都记得。”沉默了好一会,青年乖乖地回答。
“那样就没问题了,我本来就认为不会出现人格缺失的状况。罗兰好歹也是伊修托利的欧林,怎么可能因为和女神连通了一下就崩溃呢。”诗帆的声音中隐约透露出激动,但是却正眼都不瞧罗兰一下,“但是没想到居然会昏迷整整一周,你的意识未免太薄弱了,就算……”
诗帆的话语说到一半,突然醒悟般地嘎然而止。
“就算没能保护好重要的人,也不应当封闭自己的感情,独自沉浸在悲伤里。”恢复记忆的黑暗之鹰替黑发少女说完了那段话,“因为并不是独自一个,在外面的世界,还有等待着自己的人。”
“正因为察觉到了这点,所以才能令手中的剑觉醒。”罗兰静静地看着冰晶一般的剑身,“伊修托利为我准备的躯壳是空白的,但罗兰-斯特莱夫过去的一切并没有丢失,还完整地保存在霜恸之中。所以,当剑重新开启时……”
“我才能想起那一切。悲伤的事情也好,幸福的事情也好,一切已经全部都回忆起来了。”
“恩。”诗帆的表情没有任何惊讶与意外,反而掺杂着微妙的距离感。
“你知道了?”罗兰问。
“霜恸解放时有察觉到,因为涌出的不仅仅是伊修托利的力量。何况醒来以后,你说话的方式也有些不一样了。”少女低声回答,表情里带着一丝犹豫。
最后,仿佛下定决心般,诗帆终于问:“那,现在的罗兰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罗兰吗?”
在融合了过去的自己以后,现在的自己还算是自己吗?人并非一成不变的存在,但改变必定需要理由。罗兰的转生却不同,这是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过渡的突变,也因此,旧我与新我之间即使再怎么相似,却依然有断层和冲突的部分。无论舍弃矛盾的哪一面,都等于是否定了自己,而在这种否定中诞生的此时此刻的罗兰-斯特莱夫又算是怎样的存在呢?
这还真是一个相当哲学的问题,恐怕连理查德都没办法回答吧。
但青年却毫无疑义地点了点头,露出温柔的笑容:“当然~!即使怎样也好,我都是你认识的那个罗兰-斯特莱夫。”
因为无论一切如何改变,我喜欢着你的那份心情都没有任何改变。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