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进入夏季后,天色在卯辰之交时,便已蒙蒙放亮,身处山谷之中的潜龙营,随着晨曦的来临,就如山林中渐渐醒来的怪兽,叱喝声、吼叫声、还有兵器划破空气的尖锐嘶裂声,依次响起,这种充满了阳刚之气的声音,会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情不自禁的产生热血沸腾的冲动。
现在的潜龙营,因为人数的增多,已经分为了潜龙卫和预补队两个营阵。
潜龙卫有四百多人,是在这半年中,能够跟得上训练计划的优秀子弟,他们每月可领到双份月例银,一日三餐,都有肉食,这样的优越条件,使他们每日挥刀近万次,全副武装十里越野,夜间攀爬悬崖峭壁等等训练项目,都不再视为畏途,而当成了一件自己能够做到,并必须要做到、要完成的任务。
其实,已经成为潜龙卫的人,之所以还玩命的训练,除了条件的优越,还因为,他们担心被预补队的人赶上,而使自己从潜龙卫中剔除,那么,现在所能享受的这一切优越条件,都会随之远离,所以,唯有玩命的训练,增加战斗技巧,才能让自己在潜龙卫中,永远的站稳脚步。
预补队,其实就是淘汰下来的人员,有五、六百人之多,他们大多是在训练中受伤,或暂时达不到,潜龙卫那近乎残酷的训练标准的人。
因为不准离开营地的命令,所以,他们仍然留在了营地中,只是每日的训练量被减半,而且还要承担站岗、放哨、清洁卫生、擦拭器械等打杂任务,仔细算下来,每天付出的汗水并不比潜龙卫的人少,但月例银却只有人家的一半,吃的伙食、用的器械。也完全不能跟潜龙卫的人相比。
天道昭昭,公理何在?!对于任何一个有血气的男人来讲,这都是不能忍受的耻辱,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他吃肉。我连汤都喝不上,只能闻味。他撒尿,却要我去洗马桶......
于是,在完成本职工作之余,预补队中的每一个成员,也玩命似的增加自己的训练量,渴望能够进阶成为潜龙卫的成员。
每月的月末,在发月例银的头一天,有五十个挑战名额,预补队的人,可以随意挑选一名潜龙卫的成员,向他提出挑战,只有能够获得胜利,那么,他便成为潜龙卫的新成员,而那名失败者,则降级为预补队的人,原本第二日便能拿到的双份月例银,也变成了单份。
因为这个挑战制度的存在。使那些预补队的人,看见了改变命运的亮色,他们就像狼崽子一样,双目放射出幽幽血光,盯视着每一个潜龙卫的正式成员。倾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寻找着他们举手投足流露出来的破绽,准备在月末挑战大会上,将其一举打翻,并取而代之。
而那些潜龙卫的正式成员,他们一边享受着美食,享受着领月例银时,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享受着预补队员们的生活服务,和预补队员眼中那种既羡慕又不服的神情,一边暗自警惕,可不要被这帮家伙超过才好。
正因为体会到了那种高高在上,其他人需仰视才能得见,自命不凡的感觉之后,如果让他们重新沦为预补队员的成员,那种心理落差,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于是,他们拼命的训练,甚至超额完成陈东制定的训练量,但是为了实际利益,更是为了证明自我的价值,为了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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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隐龙营的中心处,在百米的空地中间,耸立着一座高大的帐篷,帐篷的四周,相隔十米处,分八个方向,各站立着 两名执刃披甲的战士,他们如雕像一般立得笔直,除了用眼眸警惕的巡视着四周外,便一动不动,但那般森严肃杀的气息,连飞鸟都不敢从他们头顶经过。
之所以站岗警戒的位置,要和大帐相隔十米,是因为有了这十米的距离,便是身为站岗者,也听不见大帐内讨论问题时发出的声音。
帐篷内,衣服兀自带着夜露寒气的秦翔,指着几张墨色未干的帛纸,笑道:“恒少爷,你这次的抢劫虽然不成功,不过,倒是达到了引蛇出洞的目的,昨晚你们从老宅撤退回来时,兵有十三人,分成三拨随后跟踪,在拦截的过程中,有六个人被当场杀死,有七个人被擒获,无一落网。”
“三拨人?呵,还真不少。”
陆恒知道那些帛纸上,写的都是问出来的口供,伸手接过并问道:“咱们的人出现伤亡了么?”
“有两个人受了点轻伤。”秦翔由衷的赞叹道:“恒少爷,你训练出来的这批人,个人的战斗力虽然还差点,但相互之间的配合真是没说得,那两个受轻伤者,也是在接近受了重伤,垂垂于死,躺倒地上的探子时,一时大意,才被对方的兵器撩伤了,假以时日,战斗经验再丰富一些,这类情况便决定不会再出现。”
“这都是钱喂出来的啊!”陆恒一边应道,一边翻看着手中的帛纸,看着看着,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一拨人是张大巴子派到安陆郡的探子,这倒也正常,张大巴子既然打算独吞药材生意的钱款,多派些探子来打听情况,也在情理之中。”
“一拨是戒律堂派出来的跟踪者,这也能理解,咱们这次公然在老宅中抢劫,虽然有长老令牌,那些戒律堂的武者不敢阻拦,但以陆顺的脾气,心中定是不服气的很呢,定会想着法子来找我别扭,再加上,陆奉川也在竞选鹰扬堂的堂主,陆顺这个当爹的,定然要帮他的儿子竞选成功,派出跟踪者,查查咱们的情况,也是正常情况。”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怎么铁勾会也冒出来了,咱们跟铁勾会并无纠葛呵,铁勾会在长堡吃的是江口饭,跟咱们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他跟踪我做什么?”
陆恒拿出其中的一张帛纸。很是不解向秦翔问道:“怎么这口供上,除了写着,是铁勾会的头领麻三让他们来跟踪以外,再无其它消息。是不是刑讯的力度不够,还是这个坛子嘴够硬。”
“嘴够硬?”
秦翔笑道:“是尉迟公子亲自主持刑讯,再嘴硬的人,也会被他撬开。”
尉迟疾在昨夜,被陆黄氏从连台上强行赶走。
当陆恒领着人撤退以后,尉迟疾便被陆黄氏以不受欢迎的可以为名义,而强行驱逐。身为豪门权贵出身的尉迟疾,还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受这样的耻辱呢。
其实,现在的尉迟疾,对这种不必要的表面虚荣,已不是太放在心上,只是,宁馨儿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眸光盈盈地看着自己。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跟自己述说一般,那眼神,既让尉迟疾心醉,又让尉迟疾心碎。
尉迟疾回来时一肚子火,但陆恒却说:“你是被那老太婆赶走的。跟我有屁关系,那老太婆赶走你,其实是心痛钱,难道还要给你五十两金子不成?”
陆恒看着尉迟疾,大惊小怪地道:“看你这气哼哼的样子,莫非天上真的掉馅饼了?你和那宁馨儿,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你觉得我的抢劫,坏了你的好事?我跟你说,连台之会,只是相亲,要想把宁馨儿娶到手,三媒六证,一样都不能少,你在江北,无亲无故,算起来,求到我头上的事情,着实不少呢,你现在就跟我使脸色,是不是太早......”
“我哪里敢跟恒少爷你使脸色哟,我这是回来时,让风吹的,风吹的......”尉迟疾用力揉着自己的脸,终于揉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脸上虽然揉出笑容来了,但尉迟疾心中的怒气,便如等待喷发的火山,那些被秦翔抓来的探子,便成了尉迟疾**的对象,把心中的暴虐完全发泄,探子们发出的惨叫声,让人情不自禁地便会想起,杜鹃啼血,猿之哀鸣这一类的形容词。
在这种情况下取得的口供,可信度倒是极高。
“恒少爷,你毕竟才到江北不久,有些势力的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
秦翔为陆恒讲解道:“铁勾会其实是江北最大黑帮——排教的重要分支,排教是依靠长江水运为生,而铁勾会主要的经营项目,是长江水运中的木材。”
“长江上游多山,林木丛生,把优质的木材砍下,推到江水中,顺江而下,来到咱们江北的长堡码头的缓滩上,铁勾会的人,便会用手中的铁钩,把木材拖上岸来,转手倒卖,便是一个好价钱,有钱就好办事,渐渐在周围城镇开设青楼,赌馆,日进斗金,铁勾会的势力因此渐渐膨胀,虽然还挂着排帮的名号,但这几年来,已颇有一些帮外之帮的架式了。”
“我想,铁勾会之所以跟踪恒少爷你,不外乎有这样几个想法,一个呢,这批药材生意离不开铁勾会的运输,其中的利益让他们产生了窥视之心,也想从中分一杯羹,不过呢,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要冒的风险和获得的利益不成比例。”
“还有一个可能呢,那便是他们对潜龙营的势力发展,有些担心,希望能够得到准确的情报......”
说到这里,秦翔停顿了一下,微微沉吟了片刻后,用不能确定的语气跟陆恒道:“据我所知,陆顺、陆奉川父子,跟排教的关系极深,当年,如果没有陆顺的帮助,铁勾会是不可能在长堡码头叫响字号的,所以,铁勾会会跟踪恒少爷你,也有可能是受到陆顺、陆奉川父子的指使,来探听恒少爷你的底细。”
“妈了个巴子的,老虎不发威,便被人当作病猫了,一个小小的地方帮派,也敢出头,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了。”
陆恒的眼神,犹如闪电在空中掠过,残留的那抹蓝幽幽的火光,一闪即没:“秦兄,听你话里的意思,这铁勾会好像挺有钱啊。”